遮云蔽日的沉重人性拷问——威尼斯的黑暗选择

最佳导演银狮奖得主蔡尚君后台亲吻奖杯。

9月初的威尼斯运河上，艳阳高照。可丽都岛的电影宫以及附近的多家影院里，却是一片快要看不到光芒的暗黑世界。第6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也因此在评委会一面倒的黑色口味中拉上沉重的帷幕。其实，仔细回眸11天中这23部主竞赛影片，以及其他单元的众多影片，人们会发现最终的获奖名单必定只能是这番苦涩的滋味，关于温情关于浪漫，在入围电影节的片目中，屈指可数。

金狮和银狮，黑暗双子星

中世纪的德国学者《浮士德》，跟随挑战起道德克制力底线的魔鬼墨菲斯托，来到一个面貌难辨的异域，是透着刺眼却泛灰高亮光线的天堂，抑或沟壑连连苦难无涯的地狱。追问灵魂的俄国导演索科诺夫，邂逅了定义灵魂的德国作家歌德，这是一桩同样类似于浮士德与墨菲斯托灵魂交易的好买卖。影片《浮士德》以高度的哲学性和思想性，以及极度风格化的正方形式扭曲构图和深灰色滤镜摄影，荣获了此次电影节的最高荣誉——金狮奖，让影迷相信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电影节还在不屈不挠的坚守艺术品味，而拒绝向大众献媚。虽然这番追问灵魂的深奥话题，被以极端甚至残忍的方式表达出来，但这才是电影节坚持揭示的满天乌云下那个艰难成长的人类灵魂。

与在虚构文学中探寻灵魂的《浮士德》不同，华语电影（因注定的不能过审以香港片面貌出现）《人山人海》则在实打实的粗鄙现实中点燃微弱的灵魂之光，却又残忍的让其熄灭于无边黑暗中。抢劫杀人、黑帮横行、冒充警察、巫道神怪、密闭煤窑，电影以完整的黑色调、黑叙事来无所顾忌的讲述一个地狱般的当代中国，尤其在电影最后一小时的黑煤窑段落，几乎放弃了任何对白，而将生活密闭在下井劳动、上井睡觉的极其压抑氛围中。这是一部让观众，尤其是业已熟悉中国地下电影套路的观众十分不悦的电影，在国外媒体的打分中也呈现非常极端化的差异分布。导演蔡尚君也因这种透不过气来的氛围传达，而荣登最佳导演的殿堂。《人山人海》就像一个在黑夜里也被高手摆弄的魔方，虽然导演确实展现出非凡的控制能力和独特的叙述技巧，但也因题材的极度敏感性，不免让人产生西方评委依旧期待看到一个可怕中国的质疑。

表演奖项，绝望、希望与温馨厚望

迈克尔.法斯宾德这些年好戏连连，此次威尼斯电影节更以《危险疗法》和《耻辱》两部佳作，为自己系上影帝双保险。由当代艺术家转型成为导演的史蒂夫.麦奎因，总能让迈克尔.法斯宾德成为其“影像装置艺术”最重要的一部分，在《《耻辱》》中，这位什么牺牲都舍得的男演员从一开头就以很直观的身体语言，给观众带来着强烈不快又极具震撼的视觉冲击。起床、上厕所、打飞机、上班的地铁上盯着对面的姑娘意淫、办公室里下色情图片和毛片、下班回家打飞机、召妓买单、起床……这就是他扮演的重度性瘾患者布兰登的一天，这沉默无语的行尸走肉，注定着糟透的日子和灰暗的生命。其实，迈克尔在表演方面的自毁程度，已经不如与麦奎因合作的前一作品《饥饿》中残忍，但沉淀下来的厚重阴冷气质注定是适合评委们口味的。

最佳新人奖，被两位来自日本电影《庸才》里的九零后演员夺得，或许也就因为他们足够嫩足够新。圆子温的作品向来容不得任何温柔，《庸才》一样也有欺凌、杀人、埋尸，但因为少了之前同样来威尼斯参赛的《冰冻热带鱼》那般细密到骨的分尸描写，已经称得上是导演难得的收敛和温和之作。3.11特大地震的发生，让《庸才》将背景迅速的置于灾后的残酷现实中，也因此，导演决定不再传达压抑的氛围。男主角染谷将太和女主角二阶堂富美，有着日本典型残酷青春片的脸庞，在圆子温难得给出希望的结尾中，近乎失声的为困境中的日本未来鼓舞打气，“干巴奈！”

许鞍华电影《桃姐》是此次电影节中绝对少数的温情片，讲述着人之将死前那些能让最冰冷心灵都悸动的动人瞬间，尤其是透过影后叶德娴细腻至微的表演，展示出相濡以沫的人类最美好关系。蹒跚的步履踏入老人院，一锅牛舌温吞沸腾的家庭时间，处处都不愿给人添麻烦的谨慎习惯，偶尔俏皮欢喜的幽默玩笑，无不让全世界的观众都为人类共通的情感潸然落泪，以至于结尾人去楼空后留下的那盏灯，没人愿意让它熄灭。其他奖项，组成一个失控的欧洲刚消停不久的英国城市大骚乱，向世人展示着一个失控的欧洲，以及大不列颠最可怕的一群人——青年。女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理应是反映骚乱青年的最佳人选，她的短片《WASP》和前作长片《鱼缸》，都让观众如同坐在一辆醉驾前行在混乱郊区的汽车里，手持摄影带来的强烈失控感，又确凿无疑的强调着青春就是让人眩晕的。此次威尼斯电影节的作品，竟然却是改编自艾米莉·勃朗特名著的《呼啸山庄》，毫无疑问，希斯克里夫和凯西青梅竹马成长的天地，在她的影像世界，注定成为乌云遮蔽、荒草猛长、泥泞不堪的破落乡村，观众对文学中典雅英国的预期落空了。作者强烈的风格化和实验性，也让已经在《浮士德》身上保证了艺术操守的评委们，没再把重要奖项颁给阿诺德，而是从摄影艺术上肯定了《呼啸山庄》。山庄屋外的泥泞土坑、空镜头恣意驰骋的丘陵山地、下个不停的暴雨、雨中困得发抖的牛羊，以及雨后目不暇接又于故事脉络无关的蜥蜴、灵雀、飞鹰、鱼虫，都历历在目的刻在了胶片上。而置身这般影像的古代主人公，也与现实中躁动的伦敦青年无异。最佳编剧与评委会大奖，则在媒体的口哨和嘘声中，莫名其妙的给了“欧洲五猪”（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西班牙）中的希腊和意大利两部作品。在这些经济严重衰退的国度里，生产电影的质量也是不敢让人恭维的。救护车乘务、女护士、教练和体操演员，一同组成了一家非正式营业的地下运作公司——阿尔卑斯，老板是昵称“勃朗峰”的救护车乘务，皆在为新近丧失亲人的家庭扮演死者的角色，以减轻生者的巨大悲痛。公司中出单最轻快的那位护士，有着强烈的表演性人格，也因此成为民主制度与人性阴暗面冲突中的悲剧牺牲品。希腊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实在偏爱这种极端的故事背景设置，精妙的拉好一个舞台，将演员拧上发条，剩下的好戏就自动上演。《阿尔卑斯》之所以能在巨大的争议声中荣获最佳编剧奖，也就是评委欣赏这个隐喻失衡制度的故事背景吧。意大利人对自己主场的片子格外刻薄，评委会大奖的结果引来最大的嘘声和嘲笑。其实，相比其他两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本土作品，《内陆》其实已经相当不错。电影故事置于较北部贫穷的意大利地中海海岛，那里有向往高跟鞋内陆财富和工作机会的边民，也有更加赤贫的非洲偷渡难民。电影巧妙的抛出一个类似南京彭宇 (微博)案般的尴尬困局，当天经地义的救死扶伤与不讲情面的法律规章发生矛盾时该怎么办？究竟该不该违反移民法而搭救海上奄奄一息的偷渡客。电影的野心远不止停留在社会正义讨论层面，而以巧妙的人物关系和逻辑脉络，将偶尔好心的施救者发展为失控的施害人，将正义和司法的尴尬困局，进一步发展为深度揭示的第二层矛盾——让人痛心的脆弱人性并彼此伤害的那一面。失控的欧洲、压抑的灵魂、地狱的中国、灾难的日本、耻辱的性爱……当这么多的黑暗叠加在水城时，《桃姐》那沁人心脾的情感力量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